棉花垛中的兩個女人-文學(xué)論文

喬是作者在《棉花垛》中的情感集中點之一。作者在喬出現(xiàn)前，足足用了四節(jié)文字來做“引子”，仿佛是大人物出場前的排場，卻不會給人以繁文縟節(jié)之感；又仿佛是盛宴前的開胃小菜，卻不會讓人對“盛宴”的遲來感到絲毫焦慮和故弄玄虛，相反卻令人幾乎忘記盛宴而專注小菜，一切都顯得水到渠成。蒙太奇的手法干凈利落，形散而神聚。不經(jīng)意間，喬出現(xiàn)了。作者筆下的，抑或作者心中的喬，是一個簡單透明的女性形象。但簡單中自有不簡單之處，比如喬短暫的生命卻充滿著貧寒“懵懂”的醒悟和對愛情的向往。
喬短暫的一生，是由兩個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喬構(gòu)成的。前一個喬，家境貧寒，渴望和老有一樣能“常年吃上三八米窩窩”；為了得到教會的洋畫，她殷勤地去主日學(xué)校背誦經(jīng)文，即使她不懂自己背的是什么；她懷春的心“愛想事”，竟然和伙伴玩起“娘兒們養(yǎng)漢”的游戲。后一個喬，是一個“嶄新的喬”。當(dāng)無知被知識洗去，懵懂被歲月褪走，喬開始覺醒，渴望進步，渴望有不同的人生，渴望有真正的愛情。于是，一個腰扎皮帶的英姿颯爽的喬躍然紙上。我們仿佛可以看到她再三和國握手的急切和激動，仿佛可以看見她手被握著時一翕一翕的鼻子和鼻尖的汗，我們完全可以想象那種青春的羞澀的美。確實，這時的“翕”與先前的“翕”已完全不同了，這是對心上人的渴望崇拜和呼換?；蛟S，在她心中，同國握手的一剎那已經(jīng)被無數(shù)次彩排。但是就在美好出現(xiàn)曙光，希望浮出水面，愛情的火焰點燃時，喬卻被殘忍罪惡的侵略者凌辱致死。我們渴望美好并格外珍惜它，因此我們對扼殺美好的侵略者充滿了憤怒和仇恨。而在侵略者的鐵蹄下，又有多少這樣的美好毀于一旦？丨鐵凝以此警示我們什么是歷史，什么是銘記，怎樣才能后勇。
天真就像食物，食物再美味，一旦過了保質(zhì)期，食物就變成了垃圾，天真就成了迂腐，甚至?xí)蔀橐粍┲旅亩舅帯?br />俗話說“有其母必有其女”，但是這并不適用于任何人。不幸的是，小臭子正應(yīng)了這句話。它母親米子為了區(qū)區(qū)一點棉花，竟然不顧廉恥以肉體為代價。而小臭子不但為了幾尺布，為了幾個錢出賣肉體，更懦弱地出賣了自己一直追隨崇拜的朋友。小臭子短暫的一生，也是由兩個小臭子構(gòu)成的。前一個屬于喬，喬就是她的鏡子。她期盼自己快快長大，長成喬那樣的大姑娘，長得和喬一樣美麗，好像她之所以不如喬美麗，只是因為年齡小于喬，或者只要她長到喬那么大時就會像喬一樣美麗了。那種天真，那種單純，讓人忍俊不禁。讀到這里，我們或許會相信她的未來會美好，同樣會是“嶄新”的。后一個屬于秋貴。她的貪心，像魔咒一樣讓她粘著秋貴動彈不得，不惜以肉體為代價，從潛意識里將性愛完全物質(zhì)化。她不要嗶嘰和拉織貢，只要毛布，是因為“見城里的日本娘們都穿著毛布大褂”和毛布是日本布，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她怯弱，被秋貴牢牢抓住，成為出賣鄉(xiāng)親出賣好朋友喬的禍源；她的膽小她的怯弱，被秋貴牢牢抓住，成為出賣他人的禍源，并且最終為自己的生命畫上了黑色的休止符；她麻木的思想，以致于別人叫她真名時她“她先笑個沒完”。就好比舊時中國人以女子小腳為美，所以女子都要裹腳，否則是不合規(guī)矩的，違背禮教的，這種變態(tài)的扭曲的審美和禮教，是吃人的審美，吃人的禮教。而小臭子的“抗日”，與魯迅先生筆下的阿卩的“革命”頗有幾分相似。都是對抗日和革命半遷就的態(tài)度，都是樸素的浮于表面的認知。阿卩“要投降革命黨”是因為“革命”可以使他不被別人欺負，反過來可以讓他耀武揚威，讓別人“怕”他；小臭子參加抗日，不是出于對敵人的憎恨，而是她羨慕喬，她也想“脫產(chǎn)”。而她對抗日的熱情如同她的大衣，在秋貴的一番嘲笑中煙消云散。看看她“穿著抗日干部都披著的柴花大衣”走在街上得意自豪的樣子，感受她“找了幾次秋貴，覺得為抗日做了貢獻，有了資本”，就去找喬要脫產(chǎn)的自信，想象她挺直腰桿大聲說“回家等著吧，等著我一聲令下，再跑也不遲”的不屑神情，仿佛自己立刻成為了一名指揮千軍萬馬的統(tǒng)帥，飄飄然起來，仿佛自己便是抗日干部了，便高人一等了，可以對那些小百姓頤指氣使了。一個完全不屬于自己，沒有自己的靈魂的小臭子有一段畸形的人生也就不足為奇了。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善良的花園，只是很多人的善良被各種罪惡的土壤所掩蓋。
作家謝有順在評論鐵凝的作品時，認為鐵凝作品的與眾不同特色在于“展現(xiàn)人類生活中殘存的善良”，這一點在《棉花垛》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第一次向幫助敵人而導(dǎo)致抗日力量遭到損失后，她一連個把月沒出村。當(dāng)秋貴要她再次為鬼子提供幫助時，她嚇的“一頭扎進秋貴的懷里”，在秋貴沒說出日本人的意圖前就說不能出賣喬，說她舍不得喬，又在家裝病，想騙過鬼子。后被鬼子識破，在鬼子的威脅下，為了保住和秋貴兩人的“小命”，出賣了喬，使得喬被捕，罹難慘死。就是一直為日本人賣命的秋貴，為了能不出賣喬，讓他的鄉(xiāng)親幫小臭子躲著日本人。雖然秋貴和小臭子最終還是出賣了喬，但是他們畢竟是懷著復(fù)雜矛盾的心情，帶有一絲極不情愿和迫不得已的，這也說明他們心中還有“殘存的善”。而在抗戰(zhàn)時期，又有多少喪盡天良的民族敗類死心塌地當(dāng)日本人的走狗和殘害同胞的工具，助紂為虐。
《棉花垛》還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對女性心理和身體隱秘直接大膽的表露，這是與九十年代后眾多女性主義作品通過對男性世界和權(quán)位的直接懷疑和挑戰(zhàn)來間接體現(xiàn)女性的獨立愿望和人格威力截然不同的。作者這種把女性主義的思想以直抒胸臆的方式表達出來，少了幾分尖酸刻薄，多了幾分女性的包容，從而顯得更為難能可貴。
作者在《棉花垛》里塑造的喬和小臭子兩人的命運，涇渭分明，讓我們在現(xiàn)在這日益浮躁的生活中能變得更冷靜些，能更從容地認識自己，能學(xué)會思考，并且啟示著女性實現(xiàn)完全自我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