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中的鳥意象探略——文學論文

    《詩經(jīng)》可謂周代百科全書式詩集，大致反映了周時政治面貌、社會生活及人民的思想感情狀況?！对娊?jīng)》具有很高的文史研究價值，古往今來，相關研究眾多，有總體性研究，也有針對各類名物的個別研究。朱熹曾說，“解《詩》，如抱橋柱浴水一般，終是離脫不得鳥獸草木。” 據(jù)（清）徐鼎《毛詩名物圖說》統(tǒng)計，在305篇中，提到鳥獸蟲魚草木的篇數(shù)達246篇。而鳥則為38篇，約占11%。研究《詩經(jīng)》中的鳥類對于全面理解其詩旨、體會詩情、把握詩藝，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筆者擬從篇章分布與內容的象征義兩方面解析《詩經(jīng)》中鳥意象。  

 一、從篇章分布看鳥意象

    《詩經(jīng)》中的鳥名眾多，古今名稱有變化。有的鳥名不同，但今名相同，有的鳥名相同，但今名不同。筆者對鳥類進行統(tǒng)計劃分的原則是將古名不同今名一致的視為同一類，將古今一致而今名不同的視為不同類。如《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nbsp;中的“玄鳥”與《邶風·燕燕》：“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中的“燕”，名稱不同，但今名同為“燕”，故為一類；《魏風·伐檀》“鵲之疆疆，鶉之奔奔。”中的“鶉”與《小雅·四月》“匪鶉匪鳶，翰飛戾天?！敝械摹谤嚒蓖罢呓衩麨椤谤g鶉”，后者為“雕”，故為不同類。對于詩中的泛稱“鳥”，筆者視為同類。    

    據(jù)筆者統(tǒng)計，《詩經(jīng)》中所提到的鳥類共36種，分別是雎鳩、黃鳥、鵲、鳩、鳩2、雀、燕（玄鳥）、雉（翬、鷮）、雁（鴻）、烏（鸒）、鶉、鶉2、鴇、晨風、鴞（鴟鴞、鴟）、鳧、鵜、鳲鳩、倉庚、鵙、鸛、鵻、脊令、嚶、隼、鶴、鳥、鳶（鷹）、桑扈、鴛鴦、鶖、鷖、鳳凰、梟、鷺、桃蟲。這些鳥類在《詩經(jīng)》中總共出現(xiàn)70次。就風、雅、頌各篇章來看，鳥意象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分別為30次、35次及5次，在各篇章的分布比例為43%、50%及7%，這與《詩經(jīng)》中風、雅詩常使用以名物為依托的比興手法有關。風詩收集的是各地的土風歌謠，在老百姓中的傳唱比例很高。雅詩是宮廷宴享或朝會時的樂歌，主要是貴族文人所創(chuàng)作。由此，我們可推測至少是《詩經(jīng)》所著的年代老百姓和貴族文人都有著共同的一個情節(jié)：對鳥類意象有著較深的情結。這與《唐宋詞鑒賞辭典》后附錄及《唐詩歌鑒賞辭典》中有關月亮的名句所占比例很高可證古人有著較深的月亮情結一樣，似乎有關天空的意象充滿著神秘感，可以使人表現(xiàn)幻想、期望、浪漫、美好、失意、諷諫等。

    就風詩中各鳥意象分布情況，鳥意象使用最多的為邶風（6次）、豳風（5次）、鄭風（4次），鳥意象近零的是齊風、魏風、陳風、檜風。表面看來，與書中所收錄作品的數(shù)量有關，那么為什么有的地方收錄較多？筆者認為這與詩人的主觀依托或所處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有關。邶地屬于衛(wèi)，而衛(wèi)地昏君較多，人民負擔重，邶風中的詩作多為諷諫，而鳥作為比興的依托甚為多見。對于鄭詩，《論語》有云：“鄭聲淫”。這不僅指聲調，也指內容多為戀愛題材，作為抒情詩歌用名物比興不為少見。豳地在今陜西栒邑等一帶，原是周祖先公劉所開發(fā)。周是重視農業(yè)的民族，所以豳詩多帶有務農的地方色彩?！稘h書·地理志》記載：“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yè)，故豳詩言農桑衣食之本甚備?！?nbsp; 由是農業(yè)發(fā)達的豳地亦多有鳥獸花草之名。為什么有的地方幾乎無鳥意象呢？筆者認為主要原因還是地理環(huán)境影響所致。《漢書·地理志》云：古有分土，亡分民。太公以齊地負海舄鹵，少五谷而人民寡，乃勸以女工之業(yè)，通漁鹽之利，而人物輻湊。” 又《詩經(jīng)·大雅·烝民》中有一句“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是對仲山甫明智善于保全自我的贊美。史載周宣王為了防御外族的突然入侵，派遣仲山甫到齊地筑城，仲山甫雖知齊地，環(huán)境艱苦，氣候惡劣，并且筑城任務十分艱巨，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動身了。以上可說明齊地環(huán)境資源匱乏，缺乏鳥意象出現(xiàn)的條件。又魏地在今山西芮城東北，土地平，生產(chǎn)少；陳地在今河南淮陽及安徽一帶土地廣平，無名山大川，亦是本地歌謠甚少出現(xiàn)鳥意象的根本原因，當時的檜地亦如是。

    就各類鳥意象來看，同謂野雞的雉、翬、鷮總共出現(xiàn)6次，黃鳥5次，同謂大雁的雁、鴻為4次，同為貓頭鷹的鴞、鴟鴞、鴟為 4次，他們是《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鳥類。就象征意義來看，黃鳥在詩中通常是美好善意的象征，大雁通常是抒情主人公奔波勞碌的象征，而貓頭鷹則為抒情主人公的眼中不幸、邪惡、霸道的象征。這與《詩經(jīng)》中表現(xiàn)的主流情感相吻合。分析同篇章中的鳥意象，有14篇詩歌出現(xiàn)3次以上同類鳥意象，最高5次。這體現(xiàn)了《詩經(jīng)》的章法結構崇尚重章疊句、回環(huán)往復的特點。

 二、從內容的象征義看鳥意象

1.斗志昂揚的象征  

     如，《小雅·采芑》是描寫方叔南征荊蠻的詩，用 “鴥彼飛隼，其飛戾天，亦集爰止”來表現(xiàn)，方叔檢閱軍隊的盛況：戰(zhàn)車排開整三千，戰(zhàn)士持盾勤操練，擊鼓冬冬號令傳，士兵動作應鼓點。《小雅·沔水》“鴥彼飛隼，載飛載止……鴥彼飛隼,載飛載揚……鴥彼飛隼，率彼中陵?！币约诧w的鷹隼比喻善戰(zhàn)的軍隊。

2．愛情婚姻的象征

    《陳風·防有鵲巢》首章：“防有鵲巢，邛有旨苕。誰儔予美?心焉忉忉?！币驗檎煞蚧蚱拮颖蝗嗣沈_，導致婚姻破裂或感情危機，詩人為其命運而深深憂慮。鵲巢本應筑在樹上，苕草(先秦時期存在植物圖騰，苕也是婚姻之興象)本應長在濕地，這是人盡皆知的道理。而如今，鵲巢卻搭建在堤岸，苕草長在了山丘上，豈不讓人擔憂!《曹風·候人》抨擊權貴霸占官職低微的候人的女兒，又隨意將她拋棄，詩云：“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冰Y即鵜鶘，是一種食魚的水鳥。鵜在魚梁上，不僅不沾濕翅膀，甚至連喙也不沾濕，就可以吃到魚，比喻權勢者可隨意霸占一般人家的女兒?！对娊?jīng)》中屢見以魚喻性愛，鵜鶘在梁上捕魚，顯為求偶象征。可以征引的還有《都風·鶉之奔奔》：“鶉之奔奔，鵲之疆疆。人之無良，我以為兄”；《邶風·燕燕》：“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召南·鵲巢》：“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邶風．雄雉》：“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周南·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衛(wèi)風·氓》：“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豳風·東山》：“倉庚于飛，熠耀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邶風·匏有苦葉》：“有彌濟盈，有喧雉鳴。濟盈不濡軌，雉鳴求其牡”和“糖雒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小雅·白華》：“鴛鴦在梁，戢其左翼。之子無良，二三其德”；《召南·行露》：“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小雅·鴛鴦》：“鴛鴦于飛，戢其左翼”……其中的鳥意象都是婚姻愛情的象征。

3. 賢或惡的象征

    《周頌·振鷺》云：“振鷺于飛，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nbsp;即意，成群的白鷺展翅飛翔，齊集在西邊的水澤上，有一位貴客光臨我國，他儀態(tài)高雅，身著潔白的服裝。這里的賓客指宋微子，他被封王宋國后，對外尊周天子為天下共主，對內廣施仁德，得到了殷商遺民的擁戴，德行堪受稱揚?！缎⊙拧ぞd蠻》：“綿蠻黃鳥，止于丘阿。道之云遠，我勞如何!飲之食之，教之誨之。命彼后車，謂之載之?！秉S鳥有美麗的羽毛，嗚叫聲也好聽。寓意賢者品德高尚，非常有才能。再如，《秦風·黃鳥》：“交交黃鳥，止于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小雅·桑扈》：“交交桑扈，有鶯其羽。君子樂胥，受天之祜”；《小雅·南有嘉魚》：“翩翩者雛，悉然來思。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小雅·鶴鳴》：“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王風·兔爰》：“有兔爰爰，雉離于羅”……其中的鳥形象均象征賢者。

    同時《詩經(jīng)》中有些鳥又是惡者的象征。如，《陳風·墓門》斥責品行邪惡的官吏，就是以貓頭鷹來比喻，警告國君要識別這個不良之徒：“墓門有梅，有鶚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訊之?！薄洞笱拧ふ坝　分S刺幽王寵愛褒姒致亂，也是以梟和鴟這兩種鳥比喻褒姒，說她長舌善辯，是產(chǎn)生邪惡的禍根：“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婦有長舌，維厲之階?！绷硗?，《豳風·鴟鶚》“鴟鶚鴟鶚，既取我子，無毀我室。恩斯勤勤，鬻子之閔斯”，《魯頌·泮水》“翩彼飛鶚，集于泮林。食我桑黠，懷我好音。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其中的鳥均象征惡人。

4. 奔波勞碌的象征

    《唐風·鴇羽》云：“肅肅鴇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盛，不能藝稷黎。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這是一首控訴沉重徭役的詩，傳說鴇這種鳥像大雁一樣大，但沒有后腳趾，因為在樹上站立不穩(wěn)，為了生息，不得不經(jīng)常地扇動翅膀。詩歌用鴇鳥棲樹的艱難，比喻善良的人兒因奔波勞碌不能歸家孝親的痛苦之情?！囤L·凱風》云：“睨院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詩中包涵了不能孝敬母親的自責情緒，也許這正反映出普通老百姓勞碌奔波而生活清貧，不能常歸家安慰父母的心情。另有《小雅·鴻雁》“鴻雁于飛，肅肅其羽。之子于征，劬勞于野”；《小雅·小宛》“題此脊令，載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小雅·小弁》“弁彼斯，歸飛提提。民莫不罹，我獨于罹”；《小雅·四牡》“翩翩者雌，載飛載下，集于苞栩。王事靡嗌，不遑將父”……其中的鳥形象均象征著抒情主人公的勞碌奔波而心情幽怨。

    綜上，鳥作為名物的一種，是詩人情感抒發(fā)的載體，在它們身上，凝集著那個時代的文化精神?！对娊?jīng)》中的鳥類眾多，一些鳥名古今有變化，無論是普通老百姓還是貴族文人在《詩經(jīng)》所著的年代有著較深的鳥意象情結，鳥意象可以表達人們豐富的情感，而幸福善意、邪惡不幸、奔波勞碌情感是《詩經(jīng)》中的主流情感。各地風詩中鳥意象的表現(xiàn)與當?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或詩人的主觀依托有著密切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