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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北方言“嵌l詞”的產(chǎn)生

作者:李佳燁來源:《文化產(chǎn)業(yè)》日期:2022-11-04人氣:1278

分音詞,也稱“嵌l詞”,是漢語中較為普遍的詞匯現(xiàn)象。侯精一先生在《晉語的分區(qū)(稿)》一文中指出:有分音詞是“晉語的共同點”[侯精一,《晉語的分區(qū)(稿)》刊于《方言》1986,4期]。據(jù)《中國方言地圖集》,陜北地區(qū)屬于晉語區(qū),陜北方言中存在一定的分音詞現(xiàn)象,本文探討的對象即為陜北方言中的分音詞的成因。

晉語中的分音詞現(xiàn)象受到注意,跟上古漢語中是否存在復(fù)輔音的探討有關(guān)。學(xué)界多位學(xué)者都對分音詞的來源進行過研究,并從不同角度提出自己的見解。但各家的研究多是從歷史語言學(xué)和傳統(tǒng)線性音系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的,本文試圖從生成音系學(xué)的角度對分音詞現(xiàn)象進行解釋。

分音詞是晉語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在我國的其他方言當(dāng)中也都或多或少有存在,但本文的研究對象僅限于陜北方言中的分音詞。本文所用的語料來源于《陜西方言詞匯和語法方面的幾個特點》張崇(1998),《陜北方言中的分音詞》張子剛(2004)兩篇文章。

一、已有研究綜述

最早將分音詞現(xiàn)象與復(fù)輔音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劉文炳,他在1932年刊印的《馬首農(nóng)言·序》中有這樣幾句話:“巷謂之合朗,棒謂之不朗,疾雷謂之忽雷,是古時言簡而音重所發(fā)現(xiàn)之復(fù)輔音今日尚在口中者?!保ǘ㈥?000;趙秉璇、竺家寧1998)之后人們對晉語中的分音詞現(xiàn)象進行了一系列的研究。

(一)嵌l詞的特點

王洪君(1994)提出分音詞有以下特點:1.雙音單純詞。2.后字聲母為l。3.前字韻母為??或u??,陽入調(diào)。4.前字聲母與后字韻母、聲調(diào)相拼所得的單音節(jié)字義與雙音的嵌l詞相等,可認(rèn)為是它的詞根。5.全詞形成強度的輕重對比及響度的暗亮對比?;蛟S可統(tǒng)稱為抑揚格。6.來源于見組的今為細音的詞根,其嵌1詞的前字為k組聲母,跟詞根的舊時聲母相同,而與詞根現(xiàn)在的聲母(t?組)不同。

(二)分音詞的來源

目前對于分音詞形成的原因有以下幾種看法:1.復(fù)輔音說;2.來自兒化;3.反切分音說;4.重疊變形說;5.重疊加有定詞框架說;6.緩讀分音說;7.人為約定說。

人們最早注意到分音詞現(xiàn)象是跟上古漢語中是否存在復(fù)輔音的探討有關(guān),最早將二者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劉文炳。據(jù)丁啟陣(2000),持此觀點的除劉文炳之外,還有嚴(yán)學(xué)軍(1981),趙秉璇(1987)等。

徐通鏘(1981)最早討論了兒化音與分音詞之間的聯(lián)系。他提出,這兩種現(xiàn)象是同一種語言現(xiàn)象不同的發(fā)展階段在今方言的地域差異中的體現(xiàn),并且發(fā)展的先后次序是兒化詞早于嵌1詞。兩種現(xiàn)象有歷時承繼發(fā)展關(guān)系。

朱德熙(1982)在描寫北京話、潮陽話的語音現(xiàn)象時提出了一種模式:首先重疊單音節(jié)詞,然后逆向變化前一音節(jié)的韻(換成響度小的高元音),或者順向變化后一音節(jié)的聲(換為響度大的l)。

王洪君(1994)對分音詞的機制做了如下的描述:①單音節(jié)詞根重疊其韻母部分(或全詞根重疊)。②重疊式向一個具有前暗后亮、前弱后強、音谷跌宕很小的兩音節(jié)音步投射以最后成形。該音步由兩個有定的音節(jié)模塊組成。若以I表聲母、M表介音、N表韻腹、E表韻尾、T表聲調(diào),則太原嵌1詞的構(gòu)造取決于以下參量:前字模塊:σ1=IN(T),后字模塊:σ2=IMNE(T),前字預(yù)填:N=??3 、T=陽入,后字預(yù)填:I=1,復(fù)制部分:詞根韻母(或全詞根),投射方向:從左至右。但這一過程沒有說明為什么單音重疊之后要對其進行投射,以及后字預(yù)填的聲母為什么是/l/。

張崇(1993)提出緩讀分音說,即分音詞的形成機制是:1.緩讀使單音節(jié)從聲韻結(jié)合處斷為似連非連的長音段,如pai→p-ai(擺)。2.因晉語送氣聲母送氣成分極強,在音節(jié)斷開處出現(xiàn)央元音/?/及濁擦成分(或小舌顫音),如pai→p?γ-γai(擺)。3.濁擦成分演變?yōu)??/。4./?/前化為邊音/1/。

丁啟陣(2000)提出了不同于前人的解釋:分音詞很可能是一種人為造成的語音現(xiàn)象,起源于像廣西灌陽“二字語”那樣出于保密目的而約定的變音行為。

上述研究均有后人提出質(zhì)疑,并未獲得學(xué)界的一致認(rèn)同。前人對于分音詞的產(chǎn)生機制的研究中,除復(fù)輔音說和人為約定說之外,都存在一個未能解決的問題,就是為什么分音詞的后字聲母都是邊音/l/,而不是其他聲母。這是本文將要重點探討的問題。

二、陜北方言分音詞的產(chǎn)生

(一)陜北方言分音詞

據(jù)張子剛(2004)《陜北方言中的分音詞》和張崇,王軍虎(1998)《陜西方言詞匯和語法方面的幾個特點》,將陜北方言中的分音詞總結(jié)列表如下(共15個):

嵌l詞 本字 舉例

1 圪欖 [k??3  l?213] [k?213] 打棗~, 即指打棗的長竿子

2 不浪 [p??3 la?51] 「pa?51] 木~ 、樹~

3 黑浪 [x??3 la?51] [xa?51] 深~

4 不撈 [p??3 lau213] [pau213] 把碗里那兩口飯~的吃了

5 不爛 [p??3 l?213] [p?51] 走路不小心~了

6 不來 [p??3 lai213] [pai213] 風(fēng)刮得柳枝兒亂~

7 撲攬 [ph??3 l?213] [ph?213] 把架子車上的空筐簍~給下,操心踢掉了。

8 特浪 [th??3 la?213] [tha?213] 你往遠~(意為滾,不是“踢”字)

9 的撂 [t??3 liau51] 調(diào) [tiau51] 你把眉眼~過來。

10 忽窿 [xu??3lu?213] [xu?213] ~吞棗兒

11 窟窿 [khu?3lu?213] [khu?213] 棍子把窗紙戳開個~

12 窟聯(lián) [khu??3ly?213] [t??y?213] 草帽~

13 忽卵 [xu??3lu?213] 環(huán) [xu?213] 鐵~

14 骨碌 [ku??3 lu51] [ku51] ~鍋(補鍋)

15 骨隆 [ku??3lu?213] [ku?213] 肚子疼得打~

由上表總結(jié)出陜北方言分音詞的幾個特點:

表中所列所有分音詞都是雙音節(jié)連綿詞,不能拆開單獨使用。由于分音詞是方言中的一種語音現(xiàn)象,因此在寫出時用符合聲音的字表示,但并無固定的漢字形式。如“擺”的分音詞可以用“不來”表示,也可以用“不萊”表示,并不影響其意義。

幾乎所有分音詞都是前字與本字雙聲,后字與本字疊韻。只有第中“窟聯(lián)”和本字“圈”的聲母不同,由/t??/變成了/kh/。這是由于語音變化引起的,在陜北方言中,聲母為[k][kh][x]的,在有的字中變?yōu)閇t?],[t??],[?]。(張子剛2003)

分音詞的后字聲母都是l。這一特殊性正是分音詞又被稱為“嵌l詞”的原因。

分音詞的前字韻都為入聲韻??3。

將上表中的15個分音詞可以根據(jù)其本字有無介音分為三類:第一類為本字無介音的,共8個(①-⑧);第二類為本字有介音/i/的,共1個(⑨);第三類為本字有介音/u/的,共6個(⑩—)。

(二)陜北方言分音詞產(chǎn)生過程

接下來,對于分音詞的產(chǎn)生機制進行非線性音系學(xué)的分析。借鑒許(1997),我們部分采用徐通鏘(1981)的意見,認(rèn)為分音詞由下列步驟產(chǎn)生。

(1)a. 重疊:        單音變雙音

     b. 換韻母:      以??3換前字韻[VCf]

     c. 換聲母:      以l替換后字聲母Ci

這一產(chǎn)生過程是符合分音詞產(chǎn)生的特點的,但是以上分析中存在兩個問題:第一,為什么單音詞重疊之后要分別對前字韻和后字聲做一替換和改變?第二,為什么用邊音/l/來替換后字聲母?對這兩個問題,作者試圖從生成音系學(xué)的角度進行解釋。

對于第一個問題,作者認(rèn)為是強制性曲線原則的作用結(jié)果。強制性曲線原則(Obligatory Contour Principle)是Leben(1973)在分析聲調(diào)現(xiàn)象是首先提出的,以后許多研究發(fā)現(xiàn),非聲調(diào)音系現(xiàn)象也有這種情況(許德寶等1997)。所謂強制性曲線原則是指語言避免同音相鄰,因此單音詞重疊之后,為解決同音相鄰的問題,進一步對前字韻后字聲進行改變,形成分音詞。

關(guān)于為什么要用邊音/l/來替換后字聲母,作者認(rèn)為可以借用自主音段理論中的“浮游聲調(diào)”的理念來進行解釋。

“浮游聲調(diào)”即漂浮聲調(diào),是指在地層結(jié)構(gòu)中不與帶掉單位相連接的聲調(diào)。那么我們假設(shè)在分音詞的演變過程中,存在一個浮游的,不與其他成分相連接的音/l/。在完成對前字韻的替換之后,用這個浮游的/l/替換掉后字原有的聲母。即陜北方言的分音詞產(chǎn)生過程如下:

(2)a. 重疊:   單音變雙音

     b. 換韻母:  由于強制性曲線原則的作用,用??3替換前字韻

     c. 換聲母:  消掉后字聲,把浮游的/l/連接到后字聲母的位置上

根據(jù)以上分析,將陜北分音詞的產(chǎn)生過程分類進行具體分析。第二,第三步我們分別用PEP(R)和REP(C)來表示,陜北方言分音詞產(chǎn)生過程如下。

第一類以圪欖[k??3 l?213]為例。

(3)a. 本字:   k.?213

     b. 重疊:   k.?213    k.?213

     c. REP(R):  k.??3   k.?213

     d. REP(C):  k.??3  l.?213

首先,本字重疊,單音詞重疊成二字;然后由于強制性曲線原則的作用,同音不能相鄰,所以REP(R)用入聲/??3/換掉前字的韻;然后REP(C),消掉后字原有的聲母/k/,將浮游的音/l/連接到后字聲母的位置上,形成分音詞。這類字的本字無介音,其分化形成的分音詞也無介音。

第二類分音詞的本字有介音/i/。陜北方言中只有一例即為“的撂[t??3 liau51]。其產(chǎn)生過程如下:

(4)a. 本字:   t.iau51

     b. 重疊:   t.iau51   t.iau51

     c. REP(R):  t.??3     t.iau51

     d. REP(C):  t.??3    l.iau51

同樣,單音詞重疊,在強制性曲線原則的作用下,對前字韻進行替換,然后消掉后字聲,連接上原本浮游的音/l/,形成分音詞。這一類分音詞在變化過程中,本字的介音/i/也被一并替換掉了,因此形成的分音詞前字無介音,后字有介音/i/。

第三類分音詞的本字無介音/i/,有介音/u/。以忽窿[xu??3 lu?213]為例進行分析。

(5)a. 本字:   xu?213

     b. 重疊:   xu?213      xu?213

     c. REP(R):  xu??3      xu?213

     d. REP(C):  xu??3    lu?213

這一類詞中需要注意的一點是,在REP(R)時,沒有替換掉其介音/u/,而是保留了介音,只替換了韻尾的部分;而REP(C)消去聲母的時候也沒有涉及/u/,表明/u/不是聲母的輔助發(fā)音。

綜合以上分析過程,陜北方言分音詞符合許德寶等(1997)中太原分音詞“介音的不一致性:/i/屬韻核,/u/屬起首”的特點。

(三)余論

同樣,如果我們假設(shè)浮游音/l/的存在,那么前人研究中有關(guān)于為什么用邊音/l/做后字音聲母的問題都可以得到解釋:存在一個浮游的音/l/,在分音詞形成的過程中,消去了后字的聲母,把這個浮游的/l/連接在后字聲母的位置。由此形成了“嵌l詞”。

三、總結(jié)

本文綜述了前人對于晉語分音詞來源的研究,并用生成音系學(xué)的強制性曲線原則和自主音段理論分析和解釋陜北方言分音詞的產(chǎn)生過程。認(rèn)為分音詞中存在一個浮游的音/l/,分音詞的產(chǎn)生過程是:在本字重疊或緩讀之后,將后字的聲母消掉,把浮游的/l/連接到后字的聲母上,由此產(chǎn)生“嵌l詞”。


本文來源:《文化產(chǎn)業(yè)》:http://00559.cn/w/wy/2513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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