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讀《審美教育書簡》

一、審美教育提出的現(xiàn)實前提

席勒的審美教育是直接針對其所在時代的現(xiàn)實問題而提出的，這在《審美教育書簡》中不止一次的提到：“不是粗野，就是懶散，這是人類墮落的兩個極端，而這兩者卻匯集在同一個時代里！”[1](p25)“象現(xiàn)在這樣的國家是禍害的起因” [1](p37)。綜合來說，其審美教育思想提出的直接現(xiàn)實前提主要有三個：

1、啟蒙運動的影響。自文藝復興以來，科學的發(fā)展成為了世界最主要的推動力，這種推動力不僅表現(xiàn)在對社會經濟活動的改觀上，也表現(xiàn)在對人們精神生活的震撼上。而啟蒙運動發(fā)起后，人們開始運用自身的理性來消除成見和迷信，努力追求進步，并習慣用科學來解釋一切。孔多賽就在其《人類精神進步史表綱要》中提到：“依據(jù)推理并依據(jù)事實，自然界對人類能力的完善化并沒有標志出任何限度，人類的完美性實際上乃是無限的?！盵2](p2)

2、法國大革命的失敗。在法國大革命剛開始時，席勒與德國的許多進步作家一樣，對法國大革命表示了同情和支持，并滿心歡喜地迎接這一社會變革，并希望這場革命會為德國苦悶的現(xiàn)實帶來一些激憤的力量。然而，當雅各賓黨開始暴力專政時，席勒的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轉變，開始反思法國大革命的結果：“偏見的威望倒了，專制揭開了假面具，它雖然還有勢力，可是再也不能詐取尊嚴?！比欢?，其結果在人身上的體現(xiàn)卻是糟糕的，“在為數(shù)眾多的下層階級，我們看到的是粗野的，無法無天的沖動，在市民秩序的約束解除之后這些沖動擺脫了羈絆，以無法控制的狂暴急于得到獸性的滿足?！硪环矫妫拿麟A層則顯出一副懶散和性格敗壞的令人作嘔的景象，這些毛病出于文明本身，這就更加令人厭恨。”[1](p25)由此，席勒開始意識到，沒有從人自身的變革來開始進行的革命是不可行的，于是他開始“力圖找到一條中庸的改良道路，那就是通過藝術和審美教育來改變社會，從人性、人的心靈的改變來實現(xiàn)對社會的改變?！盵3](p5)法國大革命的失敗是引導席勒提出審美教育思想的直接原因

二、審美教育之本性的抽象論證

席勒主要通過三個循序漸進的抽象論證來說明審美教育之本性：

1、先驗人性論。席勒指出，“經驗指給我們的只是個別人的個別狀態(tài)，從來就不是人類”，而席勒是從整個抽象人類的意義上提出審美教育，因此，“我們必須使我們自己提高到人的純粹概念上”[1](p54)，在這樣的意義上，席勒對人性的分析走上了先驗的道路。

席勒首先從人自身抽象出“人格”與“狀態(tài)”——自我和它的各種規(guī)定這兩個相因素，“人格”具有永恒性，而“狀態(tài)”受時間限制，處在不斷變化之中，在“想象的絕對存在”中，這兩者應當是同一的，但在現(xiàn)實的人那里，“人格”與“狀態(tài)”是處于對立狀態(tài)的，并產生了對人的兩種相反的要求：“他必須把一切內在的東西外化，給一切外在的東西加上形式?！盵1](p59)由此產生了兩種對立的力量促使人去完成雙重的任務， 這兩種對立的力量便是感性沖動和形式沖動。感性沖動的對象是生活，因此它受時間空間限制，要求把人自身以內的必然的東西轉化為現(xiàn)實；形式沖動的對象是形象，它自由不受限制，要求使現(xiàn)實的存在事物獲得理性的形式。在此，這兩種沖動實際上已經“隱約窺探到馬克思在《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所闡明的‘人的對象化’和‘對象化的人’的辯證關系?！盵4](p437)

2、以藝術為工具的審美教育。人性的分裂要靠審美才能得到恢復，而藝術作為美的主要形態(tài)，自然充當了席勒審美教育理念的工具。然而，席勒指出，“精神的這種高尚的寧靜和自由，再與剛毅和精明相結合，就是真正的藝術作品把我們從禁錮中解脫出來所需要的那種心境，這事檢驗真正沒的品質的最可靠的試金石?！盵1](p112)只有真正的藝術作品才能使人性得到完滿，由此，席勒對藝術進行了區(qū)分和規(guī)定。

首先，席勒指出“在一部真正的美的藝術作品中，內容不應起任何作用，起作用的應是形式，因為只有通過形式才會對人的整體發(fā)生作用，而通過內容只會對個別的力發(fā)生作用。不管內容是多么高尚和廣泛，它對我們的精神都起限制作用，只有形式才會給人以審美自由?！毕鄬τ趦热?，席勒認為藝術的形式保證了藝術的純潔性和獨立性，在藝術中起決定作用，由此席勒對藝術家提出了要求，“藝術大師的真正藝術秘密，就在于他用形式來消除材料” [1](p113-114)。

基于這樣的認識，席勒進一步指出：“美的藝術的本質就是假象”[1](p139)，張玉能先生將此“假象”譯為“外觀” [5](p87)可能更好理解，在席勒看來，美的藝術就是外觀，即形式。在席勒那里，藝術的產生必須以審美外觀為基礎，并依賴游戲的創(chuàng)造力，而一旦離開審美外觀，游戲的創(chuàng)造力就無從談起，藝術本身就更是空中樓閣。所以說，審美表象與藝術密不可分，藝術的本質就是審美表象。

另一方面，藝術之所以能作為審美教育的工具，還因為它起源于游戲，這是席勒從生物學的觀點得出的結論。他發(fā)現(xiàn)獅子、昆蟲、鳥兒這些動物在滿足了生理上的需要之后，便將過剩的精力用于游戲，動物的游戲是一種生存的本能，因為它有助于幼小動物生存技能的形成。而人類的游戲則源自一種先驗的本能，這種游戲幣動物的游戲更高級的標志在于對假象、外觀的關注：“表明野人進入人性的那個現(xiàn)象是什么現(xiàn)象呢？不管我們對歷史的探究深入到什么地步，這個現(xiàn)象在所有擺脫了動物狀態(tài)的奴役生活的民族中都是一樣的：對假象的喜愛，對裝飾與游戲的愛好?！盵1](p138)“只要人真的開始重形象甚于重材料，并敢于為了假象而犧牲實在，他的動物性的輪環(huán)就立刻被打開，他就置身于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盵1](p147)

總的來說，通過先驗的人性論、對美的分析和作為工具的藝術的論證分析，席勒審美教育的本質得到彰顯——審美教育即通過觀賞美的藝術，使人的感性與理性得到調和，人性獲得完滿、自由。然而，席勒對審美教育的界定始終是從抽象的層面來進行，其審美教育的最終作用仍然得回到現(xiàn)實社會的層面。

三、審美教育的作用

正如上文中提到的，席勒審美教育思想的提出是直接針對著他所反思的現(xiàn)實問題的，因此，對審美教育的抽象論證，最終必須回到它對現(xiàn)實問題的克服，即審美教育在問題的克服中起著什么作用。

在物質狀態(tài)階段，人受到自然的支配，處于一種蒙昧的狀態(tài)，“在這個時期，世界對他來說只是命運，而不是對象；只有為他創(chuàng)造了生存的那些食物對他來說才是存在，而一切既無施于他又無取于他的事物對他來說都根本不存在?！盵1](p123) 在這個狀態(tài)中，理性還沒有出現(xiàn)，人是無理性的動物。然而，即使當人具有了理性，直接從物質狀態(tài)上升到了道德的階段，也不能使人性具有了自由，因為“理性在人身上被識別出來是通過它要求絕對的（即以自身為基礎的和必然的）東西”，這樣的要求使人離開物質的需求，從有限的現(xiàn)實中上升到絕對的觀念，但在現(xiàn)實中，由自然階段直接過渡到道德階段，將導致“曲解”，因為這時人的感性仍然占據(jù)統(tǒng)治締約，因此，理性產生的要求“有可能把矛頭對準物質生活，不是使人獲得獨立，而是把它推入最可怕的奴役之中?！盵1](p125)這即是說，這時理性給人帶來的不是自由，而是另外的一種束縛。

正因為從物質狀態(tài)直接上升到道德狀態(tài)是不可能的，席勒由此提出了其中間的過渡階段——審美狀態(tài)。在審美狀態(tài)中，人“把世界至于他自己的身外或者觀賞世界”，這樣，人與世界相分離，世界對于人來說才開始存在。審美狀態(tài)使人從物質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而自由地觀賞世界的假象、外觀。因為在談論美的藝術時，席勒曾經指出，美的藝術的本質即是假象，這種假象，既聯(lián)系于感性的范圍，又聯(lián)系于理性的形式。它是感性的，但并不受到事物物質性存在的限制，不與人發(fā)生利害關系；它是理性的，但又不同于抽象的觀念，它是人的視覺和聽覺所直接感知到的形象。也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席勒指出“一個欣賞假象的人，已經不再以他所接受的東西為快樂，而是以他所創(chuàng)造的東西為快樂?！边@樣的快樂正是由美的藝術之源——游戲所產生，因此，在對美的藝術的觀賞中，人性獲得了自由，并最終能夠完成從物質狀態(tài)到道德狀態(tài)的過渡。

總的來說，通過對《審美教育書簡》的思想道路進行考察，可以得知，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以現(xiàn)實問題為出發(fā)點，通過對人性、美和藝術的抽象論證，最終實現(xiàn)其通過審美教育以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美好愿望。試圖通過改造主觀世界以改造客觀世界，通過對人格的改造以實現(xiàn)社會的變革，是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的核心。然而，這樣一種唯心主義基礎的審美教育思想不可能真正解決資本主義社會中人性的異化問題，完成社會的變革，而現(xiàn)實也證明了這一點。正如蔣孔陽先生所指出的，席勒的“這些將發(fā)不過是軟弱無力的德國資產階級在強大的革命風暴面前，所作的一種膽怯的自我粉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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